“您好,你们这里有苏烟吗?” 在关西机场的这一路上,我已经问过好几家免税店了。每家基本上都是以“对不起”为开头的,差不多一样的否定句。所以,当我面前的售货员略微迟疑时,我反而还有那么一点不适应。
于是不出所料,我还是没买到购物单上的苏烟。但我们聊了关于苏州的很多,从留园到金鸡湖,从关西机场……他并没去过大阪市里,从大学日语专业毕业之后就在这里打工,他告诉我,他不喜欢这里,他很怀念苏州。
不过我猜他才不会现在就回去。他只是想找个人聊天而已。我以前也体会不到闲聊的好处,还总觉得理发师的喋喋不休实在是烦人,现在有时候在大街上也会和人聊聊球聊聊衣服什么的,当然大家如果都用中文是最好的。
如果是在香槟的话,理发小哥每星期有两天假期,但是因为不会英语,从来都没去过芝加哥。我帮他买了火车票,也告诉他能去的地方都有哪些。
来来饭馆的老板很像初来乍到的那一家,对谁都是笑脸相迎的,小费也从来不强求,不给可以,把找零给他也很开心。不过他家厨子不会做红烧牛肉面,我点的时候他还对着菜单确认了好久,最后发现真的写着这一道菜。
城北亚洲超市的老板我有点吃不准。那个老太太不会说普通话,看上货的种类,应该是沿海地区或是东南亚的移民。老太太平时锱铢必较,但人其实不错。有一次她看我在纠结到底买哪种加州大米,就过来英语告诉我两种吃起来都差不多,买便宜的那个能省一点钱。她收银台的墙上挂着今年某教晚会的海报,后来也看到她读这个教的报纸。我猜她是早期移民。
对于好多一辈子走不出唐人街的老移民来说,他们也不一定打心眼里信这些东西,而是把它当作社群的纽带。从这一点来说,和大学生的华人教会没有什么本质区别。非要说的话,华人教会的传教方式更讨喜一点,很少有留学生能抗拒好看的姑娘小伙,或是周末晚上的免费食物。我和那个教打过最久一次交道则是在联合国大楼门口,一个瘦矮的老太太反复问我入没入过社团,她口干舌燥的样子看起来实在是有点可怜。
都比黄袈裟的影响力好一点。千禧广场上总有披着黄袈裟的华人,逢人就笑嘻嘻地送吉祥手链。这手链却没几个人敢拿,拿了就要签字认捐,捐的款还不是一笔小数目。我有一次想着和他聊几句,只不过我刚往他那边走,他一看是黄种人,就别过脸,仿佛我要捉他归案一样。
千禧广场的华人似乎都没有什么交集。有衣着光鲜放声欢笑的,有西装革履步履匆匆的,也有推着婴儿车在白人老公后面亦步亦趋的。大家虽然头发和瞳孔的颜色一样,眼神却互不相通。
很久以后,我也能一眼看出一个华人的来路。是老移民家庭,1989六四血卡的政治难民,90年代到新千年的外派人员,2000年代的结婚移民,偷渡者,或是2010之后的留学生。新一代华人骂老一代生活习惯不好,总给华人群体抹黑;老一代又骂留学生都是高等华人、走狗。中间那一代又有好多人已经不说中文,一切新闻都是来自大洋对面的Popaganda,中国人又脏又穷还不给小费,永远都不能和白人相提并论。
我知道自己该说什么,但有时候我们也会在不经意间说一些什么。
毕业前,一个老民进和我说,真希望你们贸易战能打赢啊,我们这一代就这样了,下一代也能不受这美国人气就好了。也有在Facebook上看到顶着日本姓氏的朋友,用中日英三语写着“以客家人历史为人生之师傅,不过我外相如山东人一样强壮!”
第一次去洛杉矶的时候,本来想去韩国城吃点东西,在公交上搜索了韩国城商业组合的网站。结果大标题就是用多种文字写的 “请不要来韩国城”。
“请不要来韩国城,这里已经不再安全。警察局长和黑社会勾结,种族歧视,违法逮捕了我们两个韩裔的女孩子。我们很想招待大家,但现在我们韩国城的所有商家和民众,正在努力夺回秩序和自由。请在一切结束之后,再来光顾我们。”
我突然差点哭了出来。
(2020/6/26 应朋友建议修改)